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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名“黎” “黎民之黎,眾生之黎,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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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寨主與易小娘子二位為了幫我等穩下安興縣要在安興縣待兩個月,按說二月底才能啟程,我思來想去,心中不安,到時我不在此處倒有失禮之嫌疑,倒不如現在就送了你們回去?連同你們那些幫著安興縣修城墻的同袍,辛苦了半個月,也早點回去歇息吧。”

正月十二,衛薔對易蕭易笙二人如此說道。

連日整理文書,做慣了山大王的兩名女子都有些眼神渙散,聽說要放了她們,易笙心神一緊,看了自己阿姊一眼。

衛薔的面色比平日白些,唇色也稍淺,看著仿佛薄薄有一層霜在面上,說話語氣卻溫和:

“安興縣的城墻修好了,案子也理得差不多,搜繳歸還的錢財糧食也趕著發下去了,數罪並罰,李充及其黨羽能活下來的也得在礦山待上十幾年,明日砍了,案子也算了了。易寨主與易小娘子帶著寨中壯士幫了我等大忙,一千擔糧食、一千匹棉布算是謝禮。”

見這二人面上並無歡喜之色,她笑了:

“怎麽?平地生火、水上生火你們不都懂了?還有那些什麽吞刀、吐火、入壺、遁缸之類的戲法也都揉碎了與你們說了,回去山上總能與部下和百姓交代了吧?”

大門開著,風一吹,火盆裏燒的炭起了大片的明火,有碎火星被掠出火盆,立時就滅了。

斜飄著的冷雨淅瀝瀝沒完,濕氣冷不丁就往人的皮肉裏鉆。

衛薔的臉色白了半分,還是在笑。

易笙回頭看了大門門一眼,將火盆往衛薔身前捅了幾下,開口道:“阿姊,你也不能兩個月都不理寨裏,早些回去也省得齊郎君和司郎君她們擔心。”

這話難得說得並不暴躁,只是讓衛薔挑了下眉頭。

因是女子,多雲寨的易寨主最有名之事就是同時收了六位貌美的郎君。

易笙也曾自稱自己有三個不分大小的郎君,最小的才十五歲,足比易笙小十三歲。

“我給白玉兒買的銀簪,阿姊你可別忘了給他,也別讓阿陳他們欺負了他。”易笙說的白玉兒正是才十五歲小郎君。

姓白,叫白逢玉,是南吳白家三房的庶子。

易蕭擡頭看著易笙:“你是不想回寨子了?”

易笙嘿嘿一笑,額頭正中的疤仿佛格外舒展:“阿姊,我是元帥的秘書,哪能跟你回山上?”

眉頭輕皺,易蕭沒想到自己妹妹竟然已經不當自己是外人了。

衛薔差點笑了出來。

易蕭心中嘆息,對衛薔低頭行了一禮:“女半……元帥,多雲寨冒犯元帥與定遠軍將士,卻蒙元帥以德報怨,大恩在前,民女姐妹二人感懷在心,無以為報,只能將多雲寨奉給元帥,多雲寨上下從此歸定遠軍所轄,助元帥拿下鄂州,劍指天下。”

她並不是臨時起意,多雲寨據守大別山一脈多雲山,雖然易守難攻,不下山從世家富戶手裏劫出來也難以為寨中老小糊口,南吳朝廷是易笙的殺父仇人、是寨中夥伴的死敵,也是害死她家上下讓她改名換姓淪為土匪的元兇,被朝廷招安一事無可提之處。

定遠公卻不一樣。

這位將來定會一統天下的開國女帝不一樣。

歸順於她,是多雲寨最好的出路。

見元帥沒有應話,易蕭跪在了地上連磕三個響頭:“從今日起,民女易蕭願為元帥牽馬。”

易笙也跪下來咣咣咣磕頭,她磕了不止三個:“民女之前冒犯元帥,元帥不與民女計較,不如就讓民女多磕幾個頭吧!”

衛薔連忙將兩人扶了起來。

“既然願投定遠軍,也不必跪我。下月我要去太原開大會,我派兩位隊長隨易寨主先回多雲寨,若是二月初有閑,就到覆州,一並往太原去,可好。”

剛剛歸順元帥就願帶著她們去太原,易蕭怎會覺得不好?連忙應下。

“明日我就啟程回山上,元帥放心,只要解了李充那些伎倆,多雲寨上下定歸順於定遠軍,只是山上荒僻,百姓不知定遠軍好在何處,還請元帥多派些得用之士加以管教。”

衛薔笑著道:“我從承影部調楚眉大隊長與方永副大隊長,帶二百人與易寨主同歸大別山,這二人你們是認識的,楚眉是承影將軍的左膀右臂,素來沈穩,才會被派來輔佐小衛將軍,方永從前是個野道士,旁門左道會的比起李充只多不少。”

易蕭心中又是感激萬分。

待這二人走了,衛薔站在案前深吸了口氣,臉上的笑褪下去越發顯出了臉色不好,回頭看了椅子一眼,到底是沒有坐下。

李若靈寶帶著文書進來,就見衛薔站著不動,忍不住說道:

“元帥總覺得自己是鋼筋鐵骨,怎挨了四十軍棍連坐下都不敢?”

裴盈懷裏抱著剛做好的棉坐墊:“噫?元帥竟不是神仙?那在江陵城裏受了軍棍又怎會立刻騎馬回來?”

衛薔苦笑:“幾年沒受傷受不住疼,你們……哎,這坐墊看著實在不錯,是阿盈你做的?”

小姑娘老老實實將坐墊放在了椅子上,嘴裏說“”

“是我和青蚨一起做的,青蚨去集上買雞屁股說要給元帥以形補形。”

屁股並不算翹的衛薔:“……”

……

新任荊州刺史孫幺兒趕著大年初一赴任荊州,呆了一個多月又要去太原開大會,荊州政務多如草原上的草,就算有元帥代管了些日子,事總是做不完的。

為此,孫幺兒將出發往太原的時間一拖再拖,二月十九開會,他一直壓在二月初十才出了門,荊州學政封鶯卻沒去太原,荊州離學之事迫在眉睫,她與元帥特請了假。

封鶯不去,與孫幺兒同行的就是湛盧、龍淵兩位將軍,兩位將軍征戰多年說騎術高明都並非誇讚之詞,湛盧文將古求勝龍淵文將盛淒淒也都能勉強跟上,只有孫幺兒騎馬去追顛的一身骨頭都散了也只能落在後面吃土。

可憐他生得不高,人也消瘦,快到太原的時候幾乎只剩了一副骨頭。

倒是比他想的還快些,才八日就望見了太原城。

“封、封學政不來太原,倒是少了這頓苦頭!我怎麽這麽想不開,要與、與兩位將軍同行?”

龍淵將軍符嬋看了湛盧將軍龍十九娘子一眼,笑著道:“龍將軍老當益壯,月前才挨了四十杖,現今還能馳騁數日。”

龍十九娘子手中握緊馬鞭,上元節時她回江陵城一是為了調回二是為了受她欠下的八十軍杖,去了勝邪部才知元帥竟自認失察,分了她的罪過,初十的時候已經領了四十杖。

被分去的那四十杖盡數打在了她的身上,今年已經六十有餘被軍中上下稱作“龍婆”的老將軍帶傷回了江陵城外的湛盧軍營,在圓月下沐浴著冷風,當著數萬將士的面痛陳過錯,自己抽了自己四十鞭子。

不過軍中各部不可私下互通消息,符嬋也不知此事,與龍十九娘子同路,她一路不曾給過好臉色。

元帥受了四十杖仍騎馬回了安興縣不曾修養,知情之人無不心疼。

符嬋土匪出身,二十多歲的時候大字還不識幾個,從認字到學兵法都是跟了元帥之後才會的,她卻並不是一味粗莽之人,給元帥當將軍“為公”二字總牢記在心。

在她看來,龍十九娘子身為一軍主將治軍不力牽累元帥,就該軍法處置了。

四十軍杖實在太輕。

“符將軍不必笑,我這老……”她回頭看了離自己二十丈遠的古求勝一眼,“我這老賊驢自以為是,不過是個窮措大,這次來太原,我可是要在元帥面前做些大事。”

說完,龍十九娘子面上一笑。

將開會之處定在太原也是因為東邊各州刺史到麟州實在太遠,今年除了得曲白梨獻太原所在的並州、汾州,定遠軍還進軍攻打荊小乙所占之地,先後占領了沂州、徐州、亳州、汝州、許州,宿州,加上南邊的唐州、鄧州、襄州、安州、覆州、荊州,還有曾屬南吳的海州,據有了淮北和漢水一帶的大半疆土。

這也意味著齊聚太原的又多了十三個刺史和學政,光是安排住處就讓一向儉省的並州刺史幾乎撓破了頭皮。

好在他妹妹現北疆大學堂副教授、檀州學政伍晴娘也來了太原,讓他多了幾分慰藉。

只可惜見面不過一刻,伍顯文的心又疼了起來,只因他妹妹說:

“大兄,我欲南下領各州學政事。”

伍晴娘是認真的。

北疆大學堂現任教授為崔瑤,可崔瑤是大學政,一年能在大學堂的日子不過月餘,其餘諸事都是副教授伍晴娘所管,起初讓大學政做教授是為了讓人不小看大學堂裏的雜學,現如今大學堂日漸紅火崔瑤早有辭職之念,崔瑤走了,伍晴娘就是大學堂教授的不二之選。

可她想南下,去貧苦者無力讀書,女子無權讀書之處。

天下並非只有從前守寡的院落、並非只有檀州、並非只有北疆……在更遠的地方,她要去讓旁人也進大夢裏來。

伍顯文抱著自己那顆被衛薔極為欣賞的腦袋原地轉圈兒。

“晴娘,南方多瘴疫,這兩年還大災連連,你……”

看著自己妹妹的臉,阻止的話伍顯文沒能繼續說出口。

“我把雲州州學對面的院子賣一套,再賣個鋪面,你帶著錢南下,別虧待了自己。”

伍顯文剛到北疆的時候就將自己的家財用來在雲州買房,這幾年雲州城日見繁華讀書者雲集,大學堂也開在了雲州,那五六個鋪面六七個院子價錢都翻了幾倍。

伍晴娘笑著搖頭:“大兄,我這幾年出教材、出卷子,還寫了兩本算學書,沒短過錢財,雲州的房子十年裏只有漲的份兒,你留著來日養老也足夠。”

一雙小眼轉了又轉,伍顯文不再提此事。

他又無成家之念,這些家財不留給妹妹還能給誰?

為了這次開大會,他將原本整平做球場的晉王府後院騰了出來,一來是做開會之用,二來備足了茶水也讓這些官、將有個能大聊天的地方,陳伯橫來得早,在這兒跟齊青密三州總監察司長餘三娘論起了各處的大案,雲州監察司長杜明辛偶爾也趁著午歇來湊熱鬧,並州學政王無窮與餘三娘是好友,來這看望好友聽著案子就走不動了,並州將軍曲白梨一頭白發如雪,本是來拜見陳相,到底也沒走成,再後來徐州刺史黃藍帶著學政和徐州各司主事來了,又說起了打徐州的諸事,這院子裏就更熱鬧了。

衛薔來得不算早也不算晚,她半道在絳州停了幾天,只比龍十九娘子早了一天,等她到了,院子裏幾乎算滿了,三四百人分著各處議事,著實人聲鼎沸。

二月十九,大會開了起來,如往年一樣,說的第一件事是糧食,這幾年每年都比從前更冷,冬雷夏之類怪事頻發,各州各縣時有減產,“保田、保種、保肥、保工”是每年都要提的重中之重。

各州刺史與農部又報了下去年的田地和產量,說了下今年要如何開荒、如何推糧種。

麟州軍械所又說了下他們改進的農具,他們一直認為蒸汽車頭可以替牛拉犁只是杜仲膠產量不足價格又貴難以使蒸汽車頭如顧師所想的那般推廣,去年年末他們想了個新法子,參照顧師所說的“坦克”用鐵打造成銷鉸鏈替代鐵輪外的杜仲膠,加了一個履帶的三輪車頭能拉動連牛都拉不動的鐵犁。

“此車名為‘履帶車頭’造價一百貫,麟州軍械所現有車頭十五架,履帶七十副,新造履帶車頭一架需六日,建與軍械所相當的一車廠需五千貫,火力鐵車床十架,用熟工三十人,需學一年。”

看著空地上冒著煙往前走的履帶鐵車頭,各州財官紛紛低下頭去算賬看看自家州府能不能建起一車廠來。

能拉鐵犁的車頭固然珍貴,衛薔更看重履帶。

“有這個東西,那鐵炮是不是也能隨車而行?”

坐在輪椅上的麟州軍械所所長王儀笑著點頭:“做成顧師說得那等模樣如今還不行,做成履帶鐵車載炮還是只能用駑馬或牛,這車比尋常木車鐵車重上百斤,沒有蒸汽機為力源,還不如尋常鐵車。”

他說得清楚,衛薔也聽了個明白:“後續還要各位殫精竭慮了。”

王儀笑著看向第一排的財部管事:“林管事今年若是能多批給我們一萬貫……”

林管事恍若未聞。

與她別無二致的還有幽州財部管事楚昕,幽州刺史諸葛弘抓著的她的袖子滿臉寫著“我要那個!!”,她也仿佛什麽都沒看見,頗有些自家謝長史的風采。

說完了糧食接著就是稅收,稅收說完了是新占各州的撫民,再之後是商貿……說完此處時,已經金烏西斜,晚風簌簌。

“再說完今天最後一事,咱們明天繼續。”

符嬋擡起頭:“該說打南吳了吧?”

龍十九娘子看了她一眼。

“我等所占之地,早已不止北疆,定遠軍所衛之民也不止北疆百姓,南吳稱咱們北蠻,西蜀叫咱們是長安,吳越喚的是北疆……”

所有人靜得像是停留的風。

陳伯橫轉頭去看元婦德,見她擡頭望向了元帥。

瘦高的女子穿著一身紫藤灰色的衣袍,腰上是一條黑色皮帶,她就這樣站在眾人之前。

沐著天空中最後的光輝。

陳伯橫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

終於到了今天。

泰山崩,舊日落,田地將新。

衛薔笑著問:“‘黎’這字如何?”

說完,她將字寫在了身後的石板上。

“好!絕妙!”陳伯橫拔地而起,“黎民之黎,眾生之黎,我等正是為普天下百姓而在此,黎字極好!”

衛薔將石灰筆放下,轉過身來。

“從今日起,我等便是黎國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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